细长的叶子朝天仰望着，郁郁葱葱，长成修长的两排，仿佛列队的士兵。叶子的尖端却是很短的一截枯黄，是被切过的整齐划一。风吹过，不算特别茂密的韭菜，那碧绿的叶片如波浪一般起伏。

母亲正在割韭菜，我问她韭菜叶子尖端枯黄的部分是怎么回事？母亲说，割过的部分会有一截枯黄，过段时间又会长出新的。记得小时候在乡下生活，房前屋后的空地上，总会长葱蒜韭菜之类的，每次做饭掐一截，下次掐掉的部分又会长出来。

“妈，韭黄也是由韭菜长成的吧？”“是啊，韭黄是从韭菜的宿根中长出来，用稻草覆盖住，让它在黑暗中生长，接触不到阳光，最后就变成韭黄了。”我看着眼前一长溜的韭菜，想起小时候看母亲用稻草“捂”韭黄的样子。

“我记得，小时候咱家这个地方就种韭菜的吧？这么多年都没变过？”

“是啊，韭菜就是这个好，掐掉了又会长出来。割韭菜和韭黄时，不能割得太多，根部以上多留一些。村里老人说，割得太多，韭菜就被‘气死了’。”母亲的话让我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“别笑呀，你知道这两排韭菜什么时候种的吗？”母亲回头问我，我摇摇头。她的语气顿时多了一股凝重：“还是你爸在世的时候呢，那时候他从徐州回来探亲种的。”

记忆的闸门顷刻之间打开……

那年，我体育中考，父亲为了鼓励我特地从工作单位回来，母亲本来陪着他在徐州打工，因为我要中考也回来了。既然回到老家，劳碌成习惯的母亲就闲不下来了，在房前屋后种各种蔬菜，逢到集市，父亲就会拿去卖。韭菜是个好物种，隔些日子就能收割一次。不怕麻烦的话，可以培植成韭黄，价格更贵一些。

经母亲一说才知道，家里年年会端上桌的韭菜竟是父亲那时种下的。粗粗一算，都26年了。26年前，父亲给我送考，从那天起，就只有他出门的短暂定格，再无他回家的任何片段，他永远留在了那个车祸频出的事故多发路段。

人已不在26年，可是他种下的韭菜竟然年年岁岁在生长，可能还会更久地生长下去。我看着母亲割韭菜的背影，心里默默地想着，每次割的时候，她的动作一定都很轻柔吧。她舍不得多割，舍不得动作粗鲁，她怕韭菜真的如村里老人说的那样“气死了”。一年又一年，母亲照料着这些韭菜，割了吃了，再让它们好好长出来。

植物竟然是这么长情而执着的生物，有时候像人一样情深义重，有时候比人更加情意深厚。

植物的生长大概是不走回头路的吧，它们不为任何人停留，它们只是让自己好好生长着，便足以表达对过去岁月的礼敬。你看，自然界的各种植物从来不争不抢不喧哗，却各有各的妙处、各有各的坚守。蒲草柔韧，兰草清新，兰花素雅，碧荷清幽，玉米质朴，稻米清香，大豆养人，韭菜长情……无论高大或低矮，无论水生或陆生，无论藤状或地衣类，每一种都在自己的生长圈内自由、安静地生着长着，遵循时序，悠然自得。

生而为人，是不是也该像植物那样悄无声息地在自己的节奏里悄悄生长呢？就像母亲这些年安静地侍弄着这些韭菜，就像沉淀下浮躁的心回到这片无声的土地，就像这地里的每一根苗每一片叶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