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昆

日子不必太精致。精致的生活，大约如那玻璃罩中的玫瑰，虽则鲜艳，却失了野气，少了真趣。

我曾经也是一个精致的人，将生活安排得如绣花枕头一般，针脚细密，花纹繁复。每日晨起，必得用那西洋舶来的银匙，搅动三下咖啡，多一下少一下皆不可。餐桌上铺着浆洗过的白布，一道皱褶也不许有，书房的笔墨纸砚，须按某种玄妙的次序排列，稍有差池，便浑身不自在。这般生活看似高雅，实则如履薄冰，战战兢兢，反倒被生活所奴役了。

记得幼时在乡下，外祖母的日子便极不精致。她煮饭从不量米，随手一抓，加水亦是估摸着来，却总恰到好处。盛饭用粗瓷大碗，菜蔬随意堆叠，有时咸了、有时淡了，却吃得格外香甜。夏日纳凉，只一把蒲扇“吱呀”作响，也不讲究什么风向角度；冬日取暖，一个火盆几块炭，火光映着皱纹，反倒显出几分生动来。这般粗糙的日子，却过得从容自在，比起那些精打细算的讲究人，反倒多了几分真趣味。

现代人讲究生活品质，本无可厚非。但若品质变成了桎梏，便得不偿失。装修新房时极尽考究，地板要某国进口的，墙面要某种特殊的涂料，连一个门把手都要反复挑选。待终于入住，却不敢轻易使用，生怕弄脏了哪处。好好的房子成了供奉的庙堂，失了居住的本意。这般精致，岂非本末倒置？

我认识一位写小说的朋友，他的书桌永远堆满杂物，稿纸与茶杯为伍，书本共饼干作伴。他说在这般杂乱中，思绪反而活跃。果然，他的小说写得极好，鲜活有生气。可见适度的凌乱，反倒是创作的温床。

生活宜粗不宜细，饭可以烧焦一次，衣服可以穿皱巴巴的，书架可以东倒西歪，只要心中自在便好。古人云：“水至清则无鱼。”生活亦然，至精则无趣。那些微小的不完美，恰是生趣所在。一杯茶喝到杯底的茶渍，一件穿旧了的外套，一本卷了角的书，都记录着真实的生活痕迹，比那些刻意维持的完美更有人情味。

人生在世，不过几十年光景，若将精力尽耗于维持精致，哪还有工夫体味生活真味？不如学那山间野花，开也自在，落也从容，不讲究什么位置姿态，反倒风致嫣然。

日子不必太精致，留些粗粝，存点毛边，生活或许更有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