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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10月19日

“每个游子的心头,都系着母亲点燃的一抹炊烟。”

依依墟里烟

郝贵良

“暧暧远人村,依依墟里烟。”每次读到《归园田居》中的这句诗,眼前总会浮现年少放牛暮归时的情景:夕阳下,我牵着温驯的老水牛,慢悠悠地走过石拱桥,穿过古樟树,走进稻田尽头的村庄。没有风,炊烟从青砖灰瓦的老屋上空飘出,像一幅浅洇的水墨画,墨色时有时无。鸡犬声中混杂着谁家母亲正在寻找孩子的呼唤……

我怀念故乡的炊烟。

小时候的炊烟,一年四季,各有味道。春天雨水多,柴火受潮,烟囱里滚出的浓烟大多带着对江南雨季的缠绵与诉说。夏季气温高,干柴猛火烧出来的袅袅炊烟飘在烈日下,几乎看不到影子。秋日秋高气爽,五谷丰收,灶膛里塞进稻草、豆秸秆和松木,炊烟里就飘着稻草、秸秆的清香和松木的焦香。冬季空气干燥,农家待客多,柴火灶上烧的肉、煮的鱼、炒的辣椒,香味飘进炊烟,那是人间最有味道的炊烟。

四时不同,赣东人家一日三餐的炊烟也不一样。晨曦初露,早起的男人扛着锄头下田地,牧童揉着惺忪睡眼,牵着牛走在山岗上或水草边。持家的女人起床洗灶,用松针或稻草生火,把土灶烧旺,将脸膛映红。这时候的女人通常比较忙碌,既要在灶台上忙着洗菜、切菜和炒菜,又要忙灶膛里的烧火和添柴。烧好了早饭,煮好了猪潲,拌好了鸡食,直到下地的男人和放牧的孩童不约而同地回到家,早上的炊烟才暂时告一段落。

临近中午,男人们或在岭上砍柴,或在田间灌溉,或在地里种菜,小憩时都爱站在高处,回望自家小院飘出的炊烟。村里的炊烟都是女人制造的,里面带着饭香、肉香和辣味,飘到男人们劳作的地方,他们砍柴的手臂更有劲,舀水的动作更沉稳,挥锄的力量更匀称。

在乡村生活中,炊烟是缠绕家庭的一根爱的细线,女人遵循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,力求将炊烟下面的生活过得充实而红火,以系住那些守望炊烟的男人。即便他们离开家乡远居异地,望见他乡那袅袅的炊烟,也不会忘记家中生火做饭的女人。

最精致的炊烟是在黄昏后。太阳落山,倦鸟归林,村里各家的烟囱几乎赶在同一时间段冒出了炊烟。这些炊烟告别各家的灰瓦、飞檐和马头墙,与村里的老井、石桥、古树和旧戏台默默挥手,最后一起挽手飘在村庄上空。“炊烟袅袅牧人归”,在辛苦劳作中带来一天的收获,这是最撩人的人间烟火。

炊烟都是有根的,它们源自母亲下厨的灶台,在灶膛里不断酝酿,反复爬升,然后盘旋在老屋的脊梁上,飘荡在古樟的鸟巢旁,徘徊在村口的拐角处,驻扎在孩童的心坎上,最终凝结成一怀乡愁,里面还藏着玩伴们的嬉戏、黄昏时母亲的呼唤和邻家厨房里飘出的饭香。有一回驾车去安徽歙县看徽派建筑,夕阳西沉,蝉鸣四起,和妻子走在石道上,看到对面青砖灰瓦的村落上空飘起久违而又熟悉的袅袅炊烟,我怅然想起母亲在炊烟下做的饭菜、缝的衣服和临行前的万千叮咛。

每个游子的心头,都系着母亲点燃的一抹炊烟。炊烟下,蹒跚学步的幼儿吃过母亲半夜熬好的汤药,获奖的少年吃过母亲煎好的荷包蛋,外出的青年吃过母亲煮好的平安面,从此山一程水一路,再远的天涯海角都飘着令人怀念的“依依墟里烟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