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艳菊

匆匆洗漱完，跑到早饭桌前，一边仰头看墙上挂着的钟，一边拿起筷子吃饭。来不及坐下，顾不上细嚼慢咽，也不知味道如何，只想快快吃完。家人突然放下筷子，问我，你有十万紧急的事吗？我一愣，笑了，只不过想着能赶上一趟车。家人说，那你早一点起来，时间从容了，不就可以气定神闲地吃早饭了。

人以食为天，好好吃饭才是人生大事。道理谁都知道，可在快节奏的生活中，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催赶着，看不见的鞭子扬得高高的，似乎自己慢下来，就要受生活的鞭打。

然而，这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。这个世上，如果有无奈的话，吃饭大概算不上，不管境况如何，即便粗茶淡饭，仅能饱腹，张口吃饭也是很个人主观的事，你愿意以怎样的态度对待，便会拥有怎样的生活。

倘若慌慌张张、狼吞虎咽，风卷残云似的，单纯为吃而吃，这样的生活多半是潦草急躁的，无趣味可言。倘若气定神闲、从从容容，一口一口细嚼慢咽，耐心地细细品味每一粒饭食的味道，这样的生活多半是悠闲舒缓，充溢着生活之美妙和蕴藉的趣味，这才是真正该有的生活的样子吧。

有一个词叫慢吞吞，吃饭本来就该是慢吞吞的事情。还有一句俗语，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，人生不是运动场上的比赛，谁先到终点谁就是赢家。反而是谁走得慢，谁走得从容，谁走得潇洒，能赏山河壮阔，也品味细微之美，才不枉在人世走一遭。

祖父吃饭慢，农忙时节，即使田里有再多活等着做，他也会慢悠悠地把碗中的饭吃完，慢慢地咀嚼，笑眯眯地赞美食物的鲜美。其实，不过是最简单的粗食，可是到了他口中，每一种食物都有其独特的味道，红薯干稀饭有阳光的味道，清炒萝卜丝有露珠的清新……

祖父喜酒，那时家贫，从集市上称回二斤散酒，他能喝上一年。劳累了一天，他坐在黄昏里，倒上浅浅的一小杯，慢慢抿一小口，慢慢地咂摸品味，就是他一天里最大的幸福了。如果有下酒菜，他准会眉开眼笑。然而，这下酒菜也不过是浅盘里一把花生米。倘若我们这些小孩子在旁边，他会分给孩子们一些，这般下来，他浅盘里的花生米也就寥寥可数了。然而，他吃得很慢很慢，慢慢地嚼呀嚼。我们就笑他，他也笑我们，说，你们吃那么快，简直是猪八戒吃长生果嘛，吃出啥味来？

看过一篇写诗人周梦蝶的文章，说他吃饭很慢，一粒一粒吃，全程沉默。同桌友人吃罢，看着他，等着。他吃完了才轻声解释：“若不这样慢慢吃，我咋知道这一粒米与下一粒米的滋味有啥不同？”

周梦蝶的《还魂草》中有一句：“你向绝处斟酌自己/斟酌和你一般浩瀚的翠色。”《无题》中，他写到雨：“每一滴雨，都滴在它本来想要滴的所在。”他数年安静地守着一个旧书摊，默默地写了一辈子的诗，日子缓慢岑寂，却如一首诗般丰盈、浩瀚。

吃饭是生活的一部分，又和生活有着异曲之妙。饭是一顿复一顿地吃，生活是一日复一日地过。细细品味，慢慢生活，每一粒饭都有它的香味，每一个日子也都该有属于它的精彩。若这般，生活又怎会苍白单调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