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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5月13日
“花事最盛时,整面墙都成了流动的粉白瀑布。母亲会踩着木梯修剪过密的枝条,‘咔嚓咔嚓’的剪刀声中,细碎的花瓣像雪片般簌簌而下。”
蔷薇花,开满窗
李坤
“水晶帘动微风起,满架蔷薇一院香。”暮春初夏,蔷薇花已悄然怒放。
老家院墙的红砖墙面早已斑驳不堪,墙根的青苔长成了暗绿色的绒毯。西窗下那丛蔷薇却愈发恣意,粗壮的藤蔓攀援着砖缝蜿蜒而上,将整面墙都染成了流动的粉白。每天清晨,总有些许花瓣飘落在青石门槛上,像姐姐当年嫁衣上点缀的银丝流苏,风一吹就簌簌地颤。
记得二十年前那个谷雨时节,母亲挎着竹篮从集市回来。篮底蜷着一株瘦弱的蔷薇苗,根须裹着湿润的泥土,用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系着。母亲把这株蔷薇当宝贝一样种在了窗户旁边,说以后每天早晨推窗就可以看见盛开的蔷薇花。她弯腰在窗下松土时,后颈的几根银发沾了露水,亮晶晶地贴在蓝布衫领口。那年春天格外寒峭,新栽的花苗迟迟不肯抽芽,母亲便在傍晚提来淘米水,一圈圈浇在根部周围干裂的土块上。直到芒种前夜,才等到蔷薇苗绽出一抹新绿。
往后的年月里,蔷薇渐次丰盈,一年一个样,渐渐地,藤条织成密匝匝的网,将老窗框成画框。母亲总在端午前后剪下开得最盛的几枝,插在堂屋的细长脖白瓷酒瓶里,白瓷细釉衬着绿叶粉白的蔷薇花,别有一番韵致。
时间久了,花瓣开始凋落在八仙桌上,母亲也舍不得拂去,任那些柔软的粉白铺满老漆斑驳的老槐树八仙桌面。暗色的纹路,粉白的花瓣,成了一幅写意画。有时我趴在桌上写作业,抬头望见母亲在花影里纳鞋底,银顶针碰着钢针发出细碎的清响,与花丛里蜜蜂的嗡鸣混在一处。瞬间,我感觉花更香了。
花事最盛时,整面墙都成了流动的粉白瀑布。母亲会踩着木梯修剪过密的枝条,“咔嚓咔嚓”的剪刀声中,细碎的花瓣像雪片般簌簌而下。她总说这花有灵性,越是修剪得狠,来年越是开得欢。被剪下的花枝也不丢弃,斜插在瓦罐里摆在檐下,能鲜灵灵地开上七八日。雨水丰沛的日子,藤蔓会悄悄爬上屋顶,晨起推窗,常有带着露珠的花枝探进屋内,恍如故人轻叩窗棂。
母亲走后的第一个春天,蔷薇依旧按时绽放。只是再无人修剪的枝条横斜逸出,在风中显得格外狂放。雨水打落的花瓣堆积在窗台,渐渐洇出淡红的痕迹,像未干的水彩在宣纸上晕染。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提壶浇水,却发现经年的根系早已深深扎进墙缝,根本不需要我特殊的照料。
如今藤蔓已攀至二楼的钢窗,将整栋老屋裹进花的海洋。清明扫墓归来,我们兄妹几人总要在花架下休息片刻,斜阳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罅隙,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,恍惚间我又看见那个蓝布衫的身影在花影里忙碌。风过时,带着蜜香的花瓣落在肩头,竟与母亲从前替我拂去落叶的手势一般轻柔。
每年寒露过后,繁花渐次凋零,褪去粉白衣衫的枝条裸露出褐色的筋骨,在萧瑟的北风里显出另一种遒劲。冬雪覆压时,我常看见麻雀在虬结的枝丫间跳跃,抖落的雪粒簌簌坠入窗内。待到惊蛰雷动,苍老的藤蔓上又会迸出点点新绿——原来那些记忆从未沉睡,只是候着春风,便又一季接一季地轮回。
钢窗窗棂上的红漆早已剥落,唯有这花瀑年年如约而至。有时深夜读书,抬眼望见月光里的花影在粉墙上摇曳,忽然懂得母亲为何独爱此花。蔷薇不似牡丹矜贵,不如幽兰清冷,却能在最平凡的角落,把时光酿成永不褪色的春天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