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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5月27日

“那些在花树下絮语的老者,竹篮里带露的栀子,田间丈量丰收的手掌,何尝不是大地上开得最久的花?”

五月芳菲

曹展

五月的风掠过树梢时,天地仿佛被施了魔法。蔷薇攀上篱墙,将甜香揉碎在风里;牡丹捧着锦缎般的花瓣,与玫瑰在暖阳下争艳。紫藤如垂落的紫色星河,漫过青灰的石墙,鸢尾擎着蓝紫色火焰,在晨露中摇曳生姿。蜂蝶循着芬芳的轨迹盘旋,金粉般的花粉簌簌飘落,连空气都酿成了蜜糖——这是五月写给大地的情书,每一笔都蘸满生命的华彩。

在北方,槐花的白是春天最后的留白。新绿的叶间垂下一串串白玉铃铛,远看像枝头栖着未化的残雪,近观又如云絮坠入人间。风过时,清甜的香气漫过巷陌,惹得蜜蜂醉醺醺地围着花串打转,翅膀振出细碎的金光。槐树下总坐着穿灰布衫的老人,蒲扇在膝头轻摇,眯眼望着满树琼英念叨:“蒸槐花包子该撒些虾皮,那鲜劲儿才衬得住这香。”话音未落,几片花瓣飘进粗瓷茶碗,漾开一圈圈往事。他们记得饥荒年月里,这树花曾喂饱过整个胡同的饥肠。

往南行至江南,黛瓦白墙间忽见蔷薇泼洒出大片斑斓。红若胭脂,粉如霞蔚,白胜新雪,这些舞者把藤蔓织成流苏,将院墙绣作锦屏。卖栀子花的妇人从深巷走来,竹篮里躺着含露的白玉盏。买一朵别在襟前,脚步便沾上了宋词里的婉约。转过青石板桥,谁家姑娘推开雕花木窗,腕间银镯与花枝相碰,叮当声惊起梁间燕——原来五月的江南,连呼吸都带着诗行。

岭南的凤凰木早已按捺不住炽热。火焰般的花朵在枝头熊熊燃烧,远望如晚霞栖在树冠,近看每片花瓣都似金箔锻打的蝶翼。风起时,落英纷扬如雨,石板路上铺开猩红织毯,仿佛在引路人走向某个盛大庆典。木棉虽已谢了春红,但茸茸的棉絮仍在空中游荡,像蒲公英带着未完的故事流浪。茶楼里阿婆舀起双皮奶,絮絮说着:“旧时凤凰花开,疍家妹仔就采花瓣染嫁衣……”

五月的田野正在酝酿金色的寓言。麦穗低垂着头灌浆,穗芒在阳光下淬出锋芒,农人弯腰轻抚麦浪,指腹摩挲过鼓胀的籽粒,黝黑的皱纹里绽开笑意。在城市,鲜果车推来一筐筐玛瑙似的樱桃、黄玉般的枇杷,水珠在果皮上滚动,折射出整个五月的光晕。穿校服的少女拈起樱桃对着阳光端详,耳畔碎发与果蒂的红丝带一起飘动。

暮色渐浓时,放学的孩童追着柳絮奔跑。书包在背后欢快跳跃,惊起槐树上打盹的麻雀。老茶馆飘出收音机里的粤剧唱段,与自行车铃铛、糖炒栗子的吆喝混成市井交响。穿旗袍的妇人驻足花摊,发间茉莉与襟上栀子暗香浮动——这是五月最动人的和声:自然的惠赠与人间烟火永远琴瑟和鸣。

作家秦牧说“花潮涌向街头”,年轻时只当是诗人的狂想。而今站在凤凰木的火瀑下,看卖花人担着春光穿街过巷,方知这季节点化万物的魔法:它将槐花的清白、蔷薇的秾艳、麦穗的谦卑都酿成岁月的酒。那些在花树下絮语的老者,竹篮里带露的栀子,田间丈量丰收的手掌,何尝不是大地上开得最久的花?

五月的美不在名山大川,而在俯拾皆是的刹那:可能是清晨推窗时沾衣的落英,可能是归家路上忽然笼罩你的槐香,抑或是水果摊前瞥见的那抹樱桃红。这些瞬间叠成生命的鎏金笺,让我们记住——只要还能为一片花瓣驻足,心就永远不会荒芜。

此刻风起,紫藤花串碰响了檐角的铜铃。叮咚声里,我看见五月正提着装满星辰与花种的篮子,将希望轻轻撒向更远的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