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报平台

这已经是最后一期了哦!

我知道了

内容详情
2025年06月12日

“父亲总说这竹子有灵气,我倒觉得它们像群调皮的孩子,风一吹就笑作一团,雨一来就哭花了脸。”

竹影里打捞时光

童恩兵

老宅天井的竹影又在墙上作画了。

我叼着冰棍蹲在门槛上,看阳光把竹叶筛成细碎的金箔,飘飘摇落一地。父亲总说这竹子有灵气,我倒觉得它们像群调皮的孩子,风一吹就笑作一团,雨一来就哭花了脸。

“爸,为啥要种竹子不种花?”我舔着化了的糖水问。父亲正在用竹尺量宣纸,闻言头也不抬:“你见谁家孩子天天擦粉描眉的?竹子多实在,饿不死冻不坏。”说着往砚台里滴了两滴水,墨汁立刻活过来似的,在宣纸上洇出远处轮廓。

那年我十岁,还不懂什么叫“宁可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”。只觉得这些直挺挺的绿杆子占地方,害我玩捉迷藏总被绊脚。直到某个梅雨天,我趴在竹床上看蚂蚁搬家,忽然发现竹节裂开的纹路像极了我们手掌的纹路,记录着生命的历程。

雨珠顺着竹梢往下跳,在青石板上敲出细密的鼓点。我数着雨帘,忽然听见“咔嗒”一声,是竹子在长个儿!父亲说这叫“竹笑”,说竹子喝水喝饱了就会“打嗝”。我笑得直打滚,从此总盼着下雨天,好蹲在屋檐下等竹子“打嗝”。

后来去皖南写生,在老巷子遇见位编竹席的老师傅。他布满裂口的手像在竹篾间跳舞,三两下就把阳光劈成细丝。“小伙子,竹子要劈三遍才听话。”他叼着烟斗含糊道,“第一遍顺着纹路,第二遍逆着节疤,第三遍——”烟灰簌簌落下,“第三遍就由着它性子来了。”

我盯着那些在火上烘烤的竹篾,看着它们蜷缩成优雅的弧度,突然想起父亲画的竹子。原来笔锋转折处藏着这样的韧劲,像竹子在火里走一遭,反而淬出更美的姿态。

前阵子收拾旧屋,在阁楼翻出支斑竹笛。那是爷爷留下的,笛膜早不知去向,我对着吹孔傻乐半天。母亲说我魔怔了,只有窗外的竹影懂我——它们正随着穿堂风,在墙上跳着无人观赏的舞。

昨夜梦见自己变成一竿竹。春雨来时哗啦啦拔节,夏阳炙烤时噼啪作响,秋霜打在身上簌簌掉叶,冬雪压弯了腰也不肯折。醒来时满枕竹香,恍惚听见父亲在院里劈竹:“看见没?这竹心是空的,才能装下四季风雨。”

此刻,我又坐在天井边。竹影在宣纸上游走,恍惚间分不清是笔在画竹,还是竹在画我。或许我们都在等一场风,等它把骨头里的故事抖落成沙沙声,等某个蹲在门槛上的孩子,忽然听懂岁月在竹节里藏的悄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