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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6月12日
“人生就像等高线,起起落落才正常,关键要找准方向。”
生命转角处的光
郝贵良
有些味道是刻在骨子里的,哪怕时光流转,一闻到那熟悉的香气,心就暖了。有些人也是如此,他们像暗夜中的萤火,不经意间照亮了别人的生命。就像陈林宝老师和熊警官,在我最迷茫的日子里,成为我生命转角处的光。
那年的夏天格外漫长。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,我蹲在田埂上,看着父亲佝偻着背在稻田里拔草。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脖颈往下淌,打湿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。我攥着成绩单的手心全是汗,纸上的数字在阳光下刺得眼睛生疼。父亲直起腰时,我听见他骨头发出“咔”的一声轻响,就像我心底某处断裂的声音。
“复读吧。”父亲只说了一句,就继续弯腰干活。就这样,我成了乐安一中的插班生。
陈林宝老师对我这个插班生格外关照。排座位时,他特意把我安排在中间第二排位置,评三好学生时也会为我争取机会,复读的日子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熬。
可每个月交完生活费,我的口袋比洗褪了色的蓝布衫还干净。父亲的身子越来越单薄,弟弟初中辍学在家务农,过早地承担起原本属于我的农活,妹妹为了减轻家里负担,辍学在家喂猪。每次考试失利,我充满自责。
转机出现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。陈老师把我叫到走廊尽头,他身边站着个穿警服的结实男人,肩章上的警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“这是熊警官,想考公安大学。”陈老师拍了拍我肩膀,“住到他家去,他要共用你的复习资料和笔记。”
我愣住了,还没反应过来,熊警官就爽朗一笑:“我立了个三等功,报考大学可以享受照顾。就是没有课本和资料,想借你笔记看看。”他说话时,阳光正斜斜切过他古铜色的脸,让我想起老家灶膛里跃动的火苗——暖烘烘的,直往人心里钻。
熊家住在看守所外院,搬过去那天,他正踮脚摘晾衣绳上的警服。一室两厅的房子不大,但收拾得干干净净。“以后这儿就是你的房间,书桌给你腾出来了,缺啥跟我说。”熊警官一边说着,一边把儿子的小床往主卧搬。台灯亮起时,暖黄的光晕笼罩着书桌,比寝室里摇摇晃晃的白炽灯亮堂多了。
每个周末都是混着油墨香和饭香的时光。我学着陈老师的样子,在草稿纸上画年代年轮,熊大哥就捧着搪瓷缸子,像小学生般用红笔在笔记本上圈圈画画。当我对着等高线图抓耳挠腮时,熊大哥翻出了珍藏的地图册,用红笔圈出“秦岭—淮河”的褶皱。他教会我用警察的逻辑分析问题,我则帮他梳理文科知识的脉络,那些在课本里沉睡的文字,竟在彼此的讨论中渐渐苏醒。
变化来得突然,一纸调令让熊大哥去了乡镇做乡长。临走前,他塞给我一个信封,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三百块钱。“买点参考书。”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走了。我站在门口,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,警服上的肩章在阳光下最后一次闪闪发亮。
后来收到他寄来的土鸡蛋,泡沫箱里还有张字条:“山里鸡下的蛋,补脑子。”我捧着那些还带着稻草屑的鸡蛋,突然想起他教我认地图时说的话:“人生就像等高线,起起落落才正常,关键要找准方向。”
放榜那天,蝉鸣声里混着操场上的喧闹。我攥着抚州师范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,站在陈老师办公室门口,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膛。
“臭小子,没给咱班丢脸!”陈老师的笑声撞得窗台上的绿萝直抖。我注意到他的鬓角又多了几根白发,粉笔灰落在上面,像撒了一层薄雪。
如今我站在讲台上,总爱给学生讲起这两位“老师”。一个用粉笔在我心里画了片星空,让历史的星河照亮迷茫;一个用警徽为我挡住了生活的风雨,让苦日子有了温度。有时候批改作业到深夜,抬头看见窗外的星光,就会想起陈老师说的“历史是条长河”,想起熊大哥说的“人生如等高线”。
原来,人生的转角从不是孤单的路口,而是无数双手递来的火把,让我们敢在黑夜里往前走。现在,我也想把这份光亮传递下去。每当有学生垂头丧气地站在办公室门口,我总会想起那个春日的走廊,想起阳光里闪闪发亮的警徽,然后对他说:“来,坐下慢慢说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