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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已经是最后一期了哦!

我知道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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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6月19日

“它还会‘咯吱咯吱’响起,像是旧时光回来了,父亲又在推着它,从田间归来,从集市归来,从生活归来。”

父亲的独轮车

赵吉胜

刚进老家的院子,妻子就说草长得太密了,容易招蚊子。我便去屋后的棚子里找锄头,打算除除草。谁知,不经意间看见了父亲的独轮车。

独轮车的铁架早已锈迹斑斑,木把也开裂了。我扶着它推了两步,车身歪歪斜斜,却仍倔强地往前挪动,像极了父亲年迈时的背影。那一刻,我鼻子一酸,胸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。

记忆里,独轮车最忙碌的季节是在秋天。天刚泛出鱼肚白,父亲就把车推出院子,“吱呀”一声,像是在唤醒沉睡的村庄。他戴着草帽,车上堆满了金黄的麦穗,一趟又一趟从田埂深处往家推。麦穗高得几乎遮住了视线,他却从不低头。车压得很深,路面又不平,汗水顺着鬓角淌下,湿透了他的衬衫。

我常常跟在他身边,缠着他:“爸,让我推一会儿吧。”他便笑着把车把递过来。可我哪里推得动?独轮车在我手里立刻打晃,差点连人带车翻下沟去。父亲眼疾手快,一把扶住。他哈哈笑着说:“等你长大了。”那时我以为他是在等我长高。如今才懂,他是在等我,懂得这份沉甸甸的责任,懂得什么叫“日子”。

粮食入了仓,冬天也到了,但独轮车没有歇下来。父亲开始推着一车车蔬菜、瓜果,去赶镇上的集市。凌晨时分,父亲就起身,走进黑黢黢的棚子,推车上路。路面起霜时,铁轮子碾过去,发出低低的“咯吱”响。

我有几次跟着去,坐在独轮车前段的小木板上,手冻得通红,父亲用他的大手把我的手裹住,笑着说:“坐好了,别掉下来,我们今天有肉吃喽!”说这话的时候,他眼里有光。多年后,我才知道,父亲眼里的光,是一种叫“生活”的光亮。独轮车上装着的,不只是蔬菜、瓜果,是他为这个家推出来的一地生计,是他沉默又笃定的爱。

转眼,我已长大,要背着行囊离开村庄,到几十公里外的城里读书。

那天清早,父亲又推出了他的独轮车。车上装着两个大行李包,还有母亲为我缝的棉被。车轮压过石板路,带起一路薄薄的尘土。我在前头走着,偶尔回头看父亲。他不再那么挺拔,步子慢了许多,手握车把的力气也不像以前那么紧。但他仍一声不吭地推着,走得沉稳。

到了镇上的车站,他把行李搬下车,放在长椅边,看我登车、挥手。他没说什么告别的话,只是把独轮车转了个方向,“咯吱咯吱”地又沿着那条老路,一步步往回推。父亲用一辆独轮车送我踏上人生第一段旅程,把千斤重的日子扛在肩上,却只留一句“走吧,别回头”。

父亲去世后,田地承包出去了,家中的农具大多处理掉了,唯有独轮车被母亲留了下来。她说:“让它留着,就像是他还在。”当时,我已在城里定居,并未在意母亲的话。偶尔回来时,也很少注意到独轮车。它就一直在屋后沉默着,直到今天,我把独轮车从屋后推了出来。它还会“咯吱咯吱”响起,像是旧时光回来了,父亲又在推着它,从田间归来,从集市归来,从生活归来。

我推着推着,终于不能自已,泪簌簌而落。独轮车推过的是日子,也是岁月;它载过的是粮食、蔬菜、瓜果和我,更是父亲为一家人撑起的生活;它碾过的,是土地的粗粝,是生活的厚重,也是一个男人沉默如山的深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