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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6月19日
“我忽然觉得,在无常的天气里,人与鸟都是命运的旅人。”
人生譬如六月雨
沈 亚
那天下午,天色忽然就暗了,云层压得很低,仿佛贴着头皮,让人喘不过气来。接着便是一阵大风,卷起尘土与落叶,在街巷里横冲直撞。行人加快脚步,小贩忙着收摊,狗也夹起尾巴,钻进屋檐下。六月的雨就是这样,下得没有章法,说来就来,连个招呼也不打。
雨点砸下来。起初稀疏,继而密集,打在瓦片上,“噼里啪啦”,像无数只碎落的玻璃球。雨水顺着屋檐流下,悬挂成透明的水帘。隔着水帘望去,世界模糊了、扭曲了,如浸泡在水里的图画。
我坐在窗前看雨。街上还有行人,他们撑着伞、低着头,匆匆赶路。伞的颜色各异,黑的、蓝的、红的、黄的……像是雨中盛开的花。人们只顾避开脚下的水洼,无暇抬头看天,更不会在乎窗内还有个看雨的人。这是生活常态,大家各自奔忙,互不干扰,即便在同一条街上,淋着同一场雨。
雨下得更大了。雨水在地面汇成细流,沿着路牙流淌。水面漂浮着杂物:飘落的树叶、皱巴巴的废纸、五颜六色的包装袋……它们在水流中打转,时而沉下,时而浮起,最终不知漂向何方。这些随波逐流的物件,与人的一生如此相似。
隔壁传来孩子的哭声。那是个五岁的男孩,平日里很顽皮,常在巷子里追猫逐狗。此时,他因不能出去玩耍而哭闹。孩子的母亲呵斥了几句,哭声便渐渐停止了。我小时候也是如此,被雨天困在家里,焦躁不安地转圈。也许就是从这样的雨天开始,我们才慢慢学会忍耐和等待的吧。
雨势渐小。一只麻雀不知从何处飞来,落在院里的树上,抖抖羽毛上的水珠。小家伙歪着脑袋,黑豆般的眼睛瞪得溜圆,打量这湿漉漉的世界,似乎思考下一步该飞往何处?我忽然觉得,在无常的天气里,人与鸟都是命运的旅人。
雨终于停了。云层裂开一道缝隙,阳光从其间斜射下来,照在屋顶和地面上,反射出刺眼的光芒。空气里弥漫着清润的气息,呼吸变得格外顺畅。小贩重新支起摊位,几个孩子踩水嬉戏,狗也抖擞起精神,在巷子里四处游荡。
我走出门去。只一会儿工夫,路面积水已消,柏油路面干干净净,就像这场雨没来过。转过街角,看见老张正蹲在修车摊前,擦拭被雨水打湿的工具。老张六十多岁,靠修电动车为生。几把扳手,一罐机油,一台充电泵,再加一块磨刀石,便是他的全部家当。我打个招呼,他抬头笑笑,皱纹里还夹着一丝潮湿。
“雨停了,生意该来了。”他说。城市里的老张们,如同墙缝间的野草,靠着阳光和雨水顽强地生长着。
傍晚时分,天空又阴沉起来。天气预报说,今夜还有雨。我站在窗前,看着暮色里的灯火一点点亮起,像星星散落在人间。我忽然想起蒋捷的词《虞美人·听雨》:“少年听雨歌楼上,红烛昏罗帐。壮年听雨客舟中,江阔云低,断雁叫西风。而今听雨僧庐下,鬓已星星也……”
人生就是一场短暂的雨。有人如暴雨,来也汹汹,去也匆匆;有人如细雨,绵绵不绝,润物无声。更多人则如这场六月的雨,下过也就下过了,最终留不住什么痕迹。
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,六月里的下一场雨又要来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