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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7月03日
“草帽底下,爷爷那弓着身子劳作的背影,就是土地最虔诚的信徒。”
草帽下的守望
彭胜发
爷爷那顶草帽,是用麦秸秆编的,沿儿宽宽的,软软地塌下来,能把他大半张脸都遮在阴凉里。日头毒辣辣地晒着田垄,那顶草帽就像长在他头上似的,跟着他弯腰、起身、挥锄头,在热风里晃晃悠悠,顶住了天上一片白花花的亮。
这草帽,戴在爷爷头上,年深日久,真像是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。在地头歇晌的时候,他坐在田埂上,把草帽摘下来放在腿上,手指头就一遍遍地去捋那麦秆。汗水把帽顶都浸得油亮油亮的,有些地方薄得透光,帽檐也塌得更厉害了。可爷爷从没想过要换一顶新的。他摩挲着草帽,就像摸着老伙计的背脊,那里面浸透了多少个日头的晒、多少滴汗水的咸、多少回泥土的亲吻啊。
回到家里的小院,草帽也跟着爷爷转场。他侍弄那些瓜果菜蔬、花草盆景时,草帽檐低低压着,都快碰到嫩叶子尖了。爷爷弯着腰,凑近了看刚结的小茄子,草帽也跟着往旁边一歪,好像它也好奇,想凑近了听听泥土里生命拱动的声响。那些被爷爷粗糙的大手拂过的叶子,在草帽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里,似乎也显得格外精神,油绿油绿的。
爷爷的手在土里忙活,草帽就在他头上轻轻颤悠。我蹲在一边,看他用指头捻起一小撮黑土,小心翼翼地培在花根底下,那仔细劲儿,跟给小娃娃掖被角差不多。泥土的腥气、花草的清香,还有爷爷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熟悉味道,就在这草帽圈起的一方小天地里,氤氲着、缠绕着……这窄窄的阴凉地,盛着的,是爷爷一辈子和泥土打交道的热乎劲,是根连着根的踏实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草帽愈发显出旧模样。麦秆褪成了浅淡的秋黄色,帽顶磨得薄了,透出点点光斑,可它还是那么妥帖地扣在爷爷的头上。毒日头当空时,它是爷爷头顶一片小小的阴凉;起风落雨前,它又稳稳地护着爷爷花白的鬓角。草帽底下,爷爷那弓着身子劳作的背影,就是土地最虔诚的信徒。
你说这草帽算什么呢?它早就不只是顶遮阳挡雨的帽子了,它像是爷爷从土里长出来的另一层皮肤,是他弯向大地的脊梁。那宽宽的帽檐底下,是爷爷和脚下这片土地一辈子相守相望的印记,是他用整个身子写下的对泥土最深的眷恋。
草帽越来越旧了,颜色和脚下的泥土越来越像。它罩着爷爷的额头,也仿佛覆盖着地底下庄稼的根须。这人世间最朴素的守望,说到底,不过是一个农人弯下腰,把脸贴近泥土的样子。草帽底下,爷爷和土地之间,不用言语,早已交换了千遍万遍的诺言。生命就在这无声的贴近里,扎下了根,一年年,生生不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