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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7月15日
“寄情一枝荷,是寄情于那些纯净的时光。它教会我,生命不必惧怕深陷泥沼,只要心里有光,就能开出属于自己的洁净。”
寄情一枝荷
王玉美
暑气蒸腾的七月,总想起奶奶家屋后的荷塘。那方不大的水域,像是被天地格外疼惜的角落,每年盛夏都要捧出满塘荷风,把燥热的日子吹得清清凉凉。荷花于我,是带着露水的鲜活生命,是奶奶蒲扇下的絮语,是指尖划过花瓣的柔软触感。
初识荷花是在奶奶的竹篮里。清晨的荷塘还浮着薄雾,奶奶踩着露水去摘莲蓬,回来时竹篮里总躺着一两朵半开的荷花。她把荷花插进粗瓷瓶,摆在堂屋的八仙桌上,说:“荷花性净,能镇住夏天的火气。”我踮着脚看那粉白的花瓣,边缘泛着淡淡的胭脂色,花心的黄蕊藏着细小的金粉,碰一下就沾在指尖,像是握住了夏天的阳光。奶奶剥莲子时会念叨:“莲心虽苦,却是个好东西。”她把剥好的莲子塞进我嘴里,清甜里裹着一丝微苦,那味道竟比糖果更让人记挂。
荷塘边的青石板是我的专属座位。正午的阳光穿过荷叶的缝隙,在水面织出晃动的金线,荷花却愈发显得素净。有的花全开了,花瓣舒展得像少女的裙摆;有的还抿着嘴,鼓胀的花苞像被谁悄悄吹满了气。蜻蜓总爱停在花苞尖上,透明的翅膀上沾着水珠,飞起来时像提着一盏小灯。我学着奶奶的样子,摘下阔大的荷叶顶在头上,叶片的清香混着水汽扑进鼻腔,连阳光都变得温柔起来。有次看见一只青蛙蹲在荷叶上,我刚想伸手去碰,它“扑通”一声跳进水里,溅起的水珠落在荷花上,滚了两圈才恋恋不舍地滑进塘中。
奶奶说荷花浑身都是宝。她用荷叶包糯米蒸饭,打开时清香满屋,米粒染着淡淡的绿;用莲蓬壳煮水给我洗头发,说能祛痱止痒;就连枯黄的荷梗,也被她捆成束,冬天当柴烧时烟都是香的。最难忘的是那个暴雨过后的清晨,荷塘里断了不少荷叶,奶奶却捡回几支还带着花苞的插进装满清水的陶罐,她说道:“你看,只要根还在泥里,就还能开花。”后来我才明白,她是在说荷花,也是在说日子。
进城后见过许多荷塘,却少了奶奶家荷塘的野趣。有一年夏天去西湖,满湖的荷花映着断桥,游船划过水面,惊起一群白鹭。岸边有卖荷花的姑娘,把荷花和莲蓬扎成束,粉白的花配着墨绿的叶,像从画里走出来的。我买了一束抱在怀里,花瓣上的水珠打湿了衣襟,恍惚间竟以为回到了奶奶的堂屋,看见她正用围裙擦着手笑。
去年在图书馆翻到一本旧书,见上面写着“荷生污泥中,不为泥染”,忽然想起奶奶洗莲藕的样子。她把从塘泥里挖出来的莲藕放进木盆,淤泥顺着指缝往下掉,露出里面雪白玉润的藕节。“这藕啊,在泥里长得越实,吃起来越甜。”奶奶的话和书页上的字迹重叠在一起,让我忽然懂得,那些深埋的根须,原是为了让花朵站得更直。
如今每到七月,我都会在阳台养一盆荷花。看着它从圆叶初展到花苞渐满,再到花瓣舒展,像是在时光里重走了一遍童年。花开时我会摘下一片花瓣,放进盛着清水的白瓷碗,看它慢慢舒展,水也染上淡淡的香。这香气里,有荷塘的露水,有蜻蜓的翅膀,还有岁月沉淀下来的安宁。
寄情一枝荷,是寄情于那些纯净的时光。它教会我,生命不必惧怕深陷泥沼,只要心里有光,就能开出属于自己的洁净。就像奶奶说的,再热的夏天,荷风一吹,就凉了;再难的日子,心里有念想,就暖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