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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7月21日

盛夏茶饮三君子

□阚新华

江海平原地处长江入海口,夏天闷热潮湿,像个大蒸笼。老辈人常说:“六月里出门走一圈,衣裳能拧出水来。”这里的暑气带着潮气,闷在空气里,人待久了容易头晕恶心,吃不下饭。偏偏这片土地不产茶树,先民们便从野地里寻来藿香、佩兰、薄荷,泡成土茶解暑湿,没想到竟喝出了一方独特的盛夏滋味。

藿香茶:粗瓷缸里的暑日慰藉

入夏的江海平原,田埂路边到处是藿香的影子。这草长得泼辣,紫白的花穗在湿热空气里滋滋冒香气。母亲们总在清晨露水未干时采摘,青翠的叶片散出的香味混着泥土潮气,闻着就让人想起“藿香正气水”,但却比药味清爽得多。

盛夏时节,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喝藿香茶。青绿色的茶汤灌进粗瓷缸,耕种归来的大人端着茶缸“咕咚咕咚”牛饮,喉结滚动间,暑气好像就着茶汤咽了下去。记得小时候跟大人下田,午饭时总有个黑陶瓦罐放在树荫下,罐子里泡着的藿香茶凉透了,喝一口先是微辛,接着嗓子眼里就冒凉气,比现在的冰镇汽水还解渴。老辈人说这茶“能拔湿气”,过去行船的人过江,兜里都要揣把干藿香叶,嚼着防晕船,也防江上的湿邪。

佩兰茶:庭院里的诗意清芬

当藿香在灶台上煮出烟火气,庭院角落的佩兰正开得雅致。紫白的穗子在夏风中晃悠,懂古意的老人会说:“这就是屈原戴在身上的‘秋兰’。”过去端午,家家都要采佩兰煎水洗澡,说是“洗去晦气”,后来这习惯慢慢变成了泡茶。

外婆泡佩兰茶最讲究,一定要用带花的嫩尖,开水一冲,瓷壶里先是腾起白雾,接着就飘出一股清幽幽的香,像刚下过雨的草地,又带点甜味。外婆曾说:“佩兰茶要趁鲜喝,三泡就没味了。”有次我偷偷多泡了几次,茶汤果然从翠绿变淡黄,香气也淡得像层纱。可外婆却偏爱这“淡”,她说:“暑热天喝太浓的茶伤脾胃,佩兰的香轻,正好慢慢品。”后来读旧书上写“佩兰茶清冽似湘水”,才明白这草叶里藏着的,不只是解暑气,还有老辈人对日子的讲究。

薄荷茶:绿浪里的清凉密码

明清年代,江海平原有过一阵“薄荷热”。听老油坊的后人说,民国时这里的薄荷田一眼望不到边,收割季节,连空气都是凉丝丝的。薄荷油装在铁皮桶里,用船运到上海,换回来的钱能养活一大家子。

但对孩子来说,薄荷的妙处不在换钱,而在泡茶。暑假里疯玩回来,抓两把新鲜薄荷叶揉碎了泡进茶缸,刚倒上开水就“滋啦”一声,凉香猛地窜出来,能盖过蝉鸣的燥热。讲究点的人家用青瓷杯泡薄荷尖,看叶片在水里舒展成绿云,喝起来先是冰凉,接着舌根回甘,连打嗝都是薄荷味。

三草同泡:一碗茶汤里的光阴故事

总有些老茶客偏爱“重口味”,把藿香、佩兰、薄荷一起丢进茶缸。初泡时香气打架,藿香的辛、佩兰的柔、薄荷的凉在蒸汽里撞来撞去,像极了这片土地上南腔北调的方言。喝起来却奇妙——先是薄荷的凉劲冲开味蕾,接着佩兰的甜从舌根漫上来,最后藿香的醇厚裹着湿气往下咽,一碗茶喝出三重滋味。

如今年轻人把三草茶玩出了新花样:薄荷藿香泡汽水,佩兰碎末拌冰粉,玻璃杯子里的绿影子晃着新潮。可退休回村的老工人张大爷在整个夏季总是守着粗瓷缸,看三种草叶在沸水里沉浮。他说:“藿香扎根深,佩兰香得雅,薄荷活得泼,就像咱们南通人,啥苦都能吃,啥日子都能过出滋味来。”

又是一年盛夏,蝉鸣又起。墙角的藿香、院中的佩兰、田边的薄荷又长得茂盛,不产茶的江海平原上,这三种草叶还在茶缸里泡着光阴,泡着一辈辈人跟暑湿较劲的智慧,也泡着这片土地独有的烟火与诗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