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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7月22日

“他双手紧握刨子,身体前倾,手臂沉稳推送——薄而匀称的木花便如微小的波浪般,从刨口处卷曲着涌出。”

爷爷的木工房

李成炎

推开木工房那扇沉重的木门,一股浓郁、微苦的木香扑面而来,那是木材被切割、被刨削后,生命深处逸散出的气息。爷爷就在这气息的中心,俯身于长条木凳上,一条木板稳稳地夹在凳头的老虎钳里。他双手紧握刨子,身体前倾,手臂沉稳推送——薄而匀称的木花便如微小的波浪般,从刨口处卷曲着涌出,无声地落在爷爷沾满细屑的布鞋上,落在积了一层“木雪”的泥地上。

爷爷的手艺是出了名的,他的手仿佛自有智慧,粗粝而灵巧。一块疙瘩的木头,经他几番端详,几刀下去便显出了方正的模样;一根弯曲的椽子,在他斧凿的敲击下,也渐渐驯服地挺直了腰杆。我常常蹲在角落,看他专注的神情,看他额上细密的汗珠,看他被木屑染成灰白的鬓角。他眼中的光,是只属于他和木头之间的密语。

木工房里的主角,除了爷爷,便是那些飞扬的木屑。它们无处不在,如同一种有呼吸的尘埃。刨刀下卷曲而出的刨花,带着清晰的纹理,像一枚枚微缩的树皮卷;锯子锯过,纷纷扬扬落下的,是细密的粉末;待到用砂纸细细打磨,浮起的便是更轻、更细小的尘雾了。它们吸附在爷爷的头发上,钻进他粗布衣服的每一个纤维缝隙里,染白了他的眉毛,甚至沾在他眼角的皱纹深处。阳光透过蒙尘的小窗斜射进来,无数细微的木屑便在光柱里翻飞、旋转,闪着微弱的金光。这细碎的粉尘,是木头灵魂的碎片。

最令人屏息的时刻,是看爷爷雕刻。他握紧刻刀的手,骨节分明,却异常稳定。刀尖在硬木上游走,有时轻快流畅,刻出柔美的花叶卷草;有时沉稳凝重,凿出器物所需方正的榫卯。木屑随着刀尖的深入,细微地簌簌落下。他雕的不仅仅是物件,是花鸟虫鱼、祥云瑞兽,更是将时光和心意,一寸寸地嵌入木头的年轮深处。爷爷常说:“木头有灵性,你哄它,它才肯听话。”这是匠人用毕生的力气,向沉默的木头献上最虔诚的敬意。

后来,爷爷老了,木工房里的声响日渐稀疏。再推开那扇门,里面没有了刨花翻卷的景象,只剩下满屋的寂静。但那些无处不在的木屑,依然覆盖着每一件工具,覆盖着那架沉默的老虎钳,覆盖着那张磨得发亮的长凳。它们并未随着时光消散,反而在寂静里沉淀得更深。我轻轻拂去凳上一层薄薄的木屑尘埃,指尖似乎触到了往昔的温度——是爷爷额角晶莹的汗珠,还有他俯身时专注的、几乎凝固的侧影。

原来爷爷毕生劳作的木工房里,从未有过真正的空寂。那细密的木屑,早已不是无生命的碎屑,而是爷爷生命的一部分,是他匠心凝聚的微尘,恒久不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