欧兢兢

天还没亮透，厨房的灯先亮了。母亲踩着拖鞋的声响轻得像猫，可我还是能听见。二十年了，这声音像根细线，总在黎明前把我从梦里轻轻拽出来。

母亲的手背有道疤，浅褐色的，像条懒洋洋的蚯蚓。那是面粉厂齿轮“咬”的，那年我才七岁，总爱把小脸贴在她的手背上，感受那道疤的起伏。

一天早上，我盯着她的眼角看，突然说：“妈，你长皱纹了。”她正往保温桶里装粥，勺子在桶边敲出清脆的声响。“傻丫头，”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，“这是时光给我画的画呢！”晨光透过纱窗，在她眼角的沟壑里游走，像小鱼在溪水里穿梭。

去年冬天母亲住院，我守在床边。她睡着时，我偷偷摸她手背上的针孔，结的痂像颗小小的芝麻，她的呼吸轻得像片羽毛，眼角的皱纹随着呼吸起伏，像被风吹皱的湖面。

“妈，你怕变老吗？”有天我问。母亲正在剥毛豆，豆荚在她指间咔嗒作响。“怕啥？”她头也不抬，“你小时候学走路，摔得膝盖都是血，我心疼得直掉眼泪。现在看你健健康康的，比啥都强。”

前些天，母亲翻出她年轻时的照片，穿白衬衫的姑娘站在梧桐树下，笑得像朵花。照片边角都发黄了，可她的笑容还是那么亮。现在的她笑起来，眼角的皱纹会聚成小水洼，盛着三十年的阳光和雨水。

今天清晨，母亲在厨房里揉面。阳光穿过纱窗，在她身上织了件金纱。面团在她手里翻滚，渐渐鼓起来，像怀了小宝宝的云朵。我走过去抱住她，她身上的面粉味混着葱花香，特别好闻。蒸笼腾起白雾，裹着麦香钻进鼻子。

案板上的面团已经分成小剂子，圆滚滚的像刚剥壳的鸡蛋。母亲拿起一个，在掌心轻轻一搓，就变成了长条。“看，像不像小蛇？”她冲我眨眼。我忽然想起小时候，母亲总能用面团变出各种花样，小兔子、小鸭子，还有胖乎乎的小猪。

锅里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冒泡，母亲把馒头一个个摆进去。白雾漫上来，模糊了她的脸。可我还是能看见她眼角的皱纹，在雾气里若隐若现。这些皱纹里藏着她的青春，藏着我的童年，藏着我们家最暖的日子。

馒头出锅了，母亲掰开一个，热气裹着甜香扑面而来。她把馒头塞我手里，“你最爱吃的。”我咬了一口，甜丝丝的，一直暖到心窝里。

窗外的太阳升得老高，阳光把厨房照得亮堂堂的。母亲又开始洗菜，水龙头哗哗流着水。她的背影在晨光里晃动，眼角的皱纹在光影里忽明忽暗，像条静静流淌的小河。我知道，这条河里藏着最珍贵的宝藏，比金子还亮，比钻石还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