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振强

薛绍的生活日常，是在赞赏声中度过的。熟悉他的人，情不自禁地夸他会过日子。久而久之，这会过日子的美誉，便不胫而走。被人夸会过日子，当然是一种赞赏。被人人夸，并竖起大拇指，连声夸赞真会过日子啊，那赞赏声就显得不那么纯粹了。不过，薛绍并不在乎，他不怎么爱说话，别人说的好话赖话，他或沉默不语，或咧开嘴笑笑。

薛绍因谐音“薛少”，大家以为他是个少爷。其实他还真是少爷。他父亲薛旺是响当当的人物，家资雄厚。可这独子薛绍，抠门吝啬到了骨子里，一块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。

车脏了，薛绍趁下班人走光，悄悄把车开进单位后院，接上水管洗车。保安不让，他死皮赖脸地保证下不为例。相亲了，他带姑娘到单位食堂吃饭，临走时不忘在兜里塞两盒酸奶。第一次去见老丈人，他扛了一箱馅饼过去，临出门，又从箱子里掏走了半箱。老丈人打开箱子，愣了神，后来委婉地告诉了薛旺。薛旺气得跳脚骂：“你这讨吃货，像是穷了一辈子没见过东西！”

薛绍脚上常年蹬着一双大头皮鞋，鞋面磨损得没了光泽，布满裂纹和褶皱，尤其鞋头豁着个口子，鞋底也磨歪了。部门领导蔡主任在走廊撞见他，叫住说：“薛绍，不是我想说你，赶紧去买双新鞋换上吧，穿成这样太不像样，让人看着笑话。”顿了顿，又补了句：“你不嫌丢人，我还嫌呢，我们这里好歹是个正经单位。”

薛绍眼皮都不抬：“蔡主任，我庄户人家出身，舍不得买新的。你嫌丢人，那你买给我。”蔡主任是个好脾气，听了也不恼，摇摇头说：“行了行了，我这有双不穿的，你先凑合换上，这旧鞋赶紧处理了。”第二天，蔡主任真拿来一双皮鞋，看着半新不旧，递给了薛绍。薛绍接过，连声道谢，也没当场试，抱着鞋盒一溜烟回了办公室。

本以为这下总该换新了。谁知隔天，薛绍照旧穿着那双豁口皮鞋在人前晃荡。“新的不舒服，不如旧的自在。再说了，新的多穿几次不也变旧了？”他摆摆手，一脸不以为意，堵住了大家的疑问。

同事们私下没少打趣：“薛少啊，烟酒不沾，不赌不嫖，老掌柜金山银山堆着，你这省下的仨瓜俩枣够干啥？”薛绍不语，仍旧踩着他的那双破皮鞋。

外人只道他抠，不知他心思细。拿了蔡主任的鞋，他锁上办公室门，小心打开鞋盒。鞋虽旧，但皮质上乘，能看出原主珍惜。非亲非故的，送这么双好鞋，薛绍的心里像被熨斗烫了一下，暖烘烘的，却又憋得难受。幼时的困顿深深刻进了骨子里，如今富裕了，这攥紧东西的习惯却像生了根。同事们的嘲笑和难听的外号，他早练就了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。可平白收了这鞋，总觉得像是欠了笔债。

过了一天，薛绍瞅准蔡主任外出开会，把鞋盒放在了他的桌上，又发了条微信：“主任，鞋不能收。太贵重了，我过意不去。谢谢您，我自己去买。”

蔡主任看了信息，没回。开完会回来，看见桌上的鞋盒，拿起来拂了拂灰，掀开盒盖，里面的包纸还像上次那样保护着鞋子。他抱着鞋盒，径直去了薛绍办公室。

“薛绍，”蔡主任把鞋盒放在桌上，“说给你就是给你的，拿回来算怎么回事？”他语气很平静，接着说：“明天你就穿上，好歹让我这主任面子上过得去。”

薛绍听着，眼圈竟有些发热。原来，也不是完全没人懂他那点别扭心思。

薛绍终于穿上了蔡主任给的鞋。脚感还行，只是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。抽屉的深处，那双豁了口的旧皮鞋被他擦得锃亮，端端正正收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