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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7月31日
北山的守望
吕炜照
夕阳将最后的光辉洒在北山的山体上,在晚霞的映衬下,那些裸露的岩石顿时泛出铁锈般的红色,仿佛整座山都在燃烧。一阵风吹来,山脚下稀疏的骆驼刺在风中摇曳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像是某种神秘的密语。在这个生命迹象极少的地方,偶尔能看到一两只沙蜥在岩石间快速穿行,或是几只不知名的飞鸟掠过天际,还有一些戍边官兵与他们的后代用生命接力守护边疆,用青春和热血书写着忠诚篇章。
“妈妈,爸爸到底在哪儿?你能带我去找爸爸吗?”五岁的囡囡总爱这样问李敏。李敏在江苏无锡一所小学当语文老师,七年前经人介绍认识了军校毕业的王浩,王浩的憨厚诚恳打动了李敏。两人结婚后没多久,王浩就回到马兰部队,在马兰场区观测站担任排长。女儿囡囡降生后到现在五岁,王浩每年回家一次,每次回家都是七八天,其他时间就是在部队忙工作,孩子对爸爸的印象很陌生。每次囡囡问及李敏,李敏都会抱着囡囡,手指着西北方向说:“爸爸在马兰工作,那里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山,等学校的哥哥姐姐们放暑假了,妈妈就带你去找爸爸。”在囡囡的想象里,马兰应该是个开满紫色花朵的地方,就像幼儿园绘本里画的那样美丽。
终于李敏所在的学校放假了,她带着囡囡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,又转乘八个小时的汽车,这也是囡囡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马兰场区——那里没有花,只有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和一座光秃秃的褐色大山。这里没有动画片里的参天古木,没有飞瀑流泉,更没有小松鼠,有的只是火辣辣的太阳和说来就来的大风。
半山腰的观测站里,已是上尉军衔的王浩满头大汗地调试经纬仪。这个理工大学毕业的江苏人,眼镜片上都是汗,赶紧擦拭镜片,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观测数据。“风速每秒14米,能见度不足200米。”他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到指挥部,“嘶嘶”的电流声里夹杂着沙砾击打钢板的脆响。窗外的风速仪疯狂旋转,固定钢索在狂风中发出琴弦般的嗡鸣。
等换班的小张来了,王浩才想起自己的妻子和女儿,顾不上劳累奔向场部:“来,好闺女,让爸爸抱抱。”囡囡转身端详着眼前满身沙土的王浩:黝黑的脸庞,眼中布满血丝,嘴唇乌紫干裂,指甲盖凹陷成勺状,指关节肿得像核桃,手背上爬满冻裂的血口子。“我爸爸没有这么黑……”说着说着,囡囡哭了,躲在了妈妈的身后。
为了缓解气氛,已有两年兵龄的小孙端来一碗热乎乎的面条,囡囡吃了一口吐出来:“我不要吃这个面条,里面有沙子。”“你这孩子太不懂事!”王浩大声说道。“你不是我爸爸。”囡囡哭着跑到屋外。
小孙赶紧跑出去:“囡囡,别哭,叔叔给你重新做面条。”看到囡囡不再哭了,李敏跟着小孙一起去了炊事班。朱林,这个在部队服役二十年的老兵,此时正在用一口大铁锅煮面条。“北山的水金贵啊,以前我们喝的水都是马兰城里的运水车专门送过来的,有时候遇到恶劣天气,我们只能长途跋涉到很远的地方寻找附近孔雀河的水,要过滤很多遍才能烧开喝。为了节约水资源,洗完脸然后洗衣服。现在,我们想办法在山脚下打了一口井。”他骄傲地说,这口井不仅解决了部队的用水问题,还惠及了附近的牧民。
李敏听了朱林的话,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,怪不得以前自己想带孩子来看他,他都不愿意,现在才理解自己的丈夫是多么不容易。
相处的半个月时间里,囡囡越来越喜欢王浩,在囡囡眼里:爸爸的手掌虽然很粗糙,但是摸自己脸时像块温暖的砂纸,因为这是爸爸常年摆弄仪器的原因,可囡囡却觉得是因为爸爸总在戈壁滩抓风沙。
不经意间一个月过去了,快要离开北山了,王浩带囡囡种下一棵马兰花,囡囡问:“爸爸,这花在这儿能活吗?”王浩笑了笑:“能,只要有人记得,它就能一直开下去。这花耐旱、抗风沙,就像咱们当兵的,只要根扎得深,再苦的地方也能活。”囡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当王浩再次把囡囡举过头顶,囡囡突然发现自己的爸爸又苍老了很多,像观测场围栏上的霜。
返回江苏后,幼儿园老师让画“我的爸爸”时,囡囡用了整整一盒绿色和紫色蜡笔。画里的爸爸站在北山,手上拿着探空气球,身边开满了想象中的马兰花。老师问为什么爸爸的衣服是迷彩色,囡囡骄傲地仰起头:“因为爸爸是大山的守护者!爸爸就像个行走的气象站,走到哪里,就把北山的云和风带到哪里。”
后来囡囡有了个新习惯,每天放学路过邮局,她都要看看有没有来自“新疆马兰”的信件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极了那个夏天匆匆道别的身影。
十五年后,当身穿军装的囡囡手捧一束马兰花来到北山,看着父亲曾经守护的地方,国旗在荒凉的山脊上冉冉升起时,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父亲和那些兵叔叔。这一刻,囡囡忽然明白,北山之所以特别,不仅因为它的地貌,更因为这里有一群与山一样坚韧的人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