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海霞

我和她初见是在二十年前，那时我在小镇上开店，她是外来妹，在镇上一家工厂打工。一天，她和车间一群女孩来我店里逛，我一眼就注意到了她，两根齐腰长的麻花辫又黑又亮，秀气的脸庞上忽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。只是上帝造孽，让这么可爱的女孩胸部畸形还伴有驼背。她车间的工友说，别看她身体残疾，重活儿干不了，但她手巧、勤快，干手工活很麻利。

我对她印象颇好，习惯性操心她的终身大事，她身体不好，就不要再找个残障男士了，可寻觅半天，身边也无合适人选介绍给她。

一天，我看到一个小伙子骑着摩托车载着她，从我店门前驶过。小伙子是本地人，我认识，他先天性脊椎畸形，背驼得比她还严重，在镇上福利厂上班。他俩恋爱了。大家都不看好这段婚姻，两个都干不了重活的人在一起，以后日子可咋过呀？

我很少赶集，那次我有事外出横穿集市时，一眼瞥到她和他在集上摆摊卖橘子。彼时俩人已经结婚，他老实木讷、不爱说话，她嘴甜、会做生意，她认出了我，称完橘子付完款后，又给我多放了三个。

几年后，一位好久不见的同学来我店里买东西，聊起生二胎的事情。她说她本家一个弟媳，胸和背都畸形，生孩子时打麻药效果不佳，剖宫产受老罪了，外人听她描述生产过程都能疼出泪来。婆家人和娘家人都不让她再生了，但她喜欢小孩，不顾大家反对生了二胎，又遭了二茬罪。同学嘴里的坚强母亲就是她，听到这些时，我既心疼她又担心她，一对残疾夫妻养俩娃，负担太重了。

之后，我一直没她的消息。去年夏天，我远远看到一对驼背夫妻正往一家小超市搬运货物，走近一看，是她。我同她打招呼，怕她不认识我了，忙自报店名。和她攀谈起家常，她说，那几年赶集卖水果还行，后来蔬果店越来越多，加上网购的冲击，赶集的人少了，她和丈夫便改行送快递，丈夫开车，她“押车”帮着送。今年丈夫又在某网购平台干配送司机，她还是跟车，帮着他搬运货物。她说丈夫的身体状况，若他自己干肯定有些吃力，有她帮衬着，就能轻松一些。她大儿子开学就读大二了，小女儿也上高中了，两个孩子都很懂事，暑假都打工赚学费呢。谈起孩子，她笑得更灿烂了。

我和她说话时，她丈夫已经将余下的货搬运完，她忙从驾驶室内取了一条毛巾，冲丈夫喊：“来，战友，辛苦了，擦一把汗。”他走到近前时，她主动帮他擦拭脸上汗水，他则伸出一只手帮她将被汗水粘在眼角的头发，捋到了耳后。

看到这一幕，我内心泛起温馨的涟漪，中年夫妻日常生活中不经意的小动作，远比一束玫瑰花或一顿烛光晚餐浪漫。一位在超市购物的顾客跟超市老板慨叹，他俩虽然身体不好，但能吃苦，恩恩爱爱，日子肯定过得不会太差。

想起泰戈尔的诗《用生命影响生命》：把自己活成一道光，因为你不知道，谁会借着你的光，走出了黑暗。

曾被很多人担心和牵挂的婚姻，现在又被很多人敬佩和欣赏，她和他小小的身体散发着微光，他俩或许不知道，俩人“战友”般互帮互助、努力生活的样子，不仅支撑起了自己的小家，也激励了很多熟人和陌生路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