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容详情
2025年08月21日
“残缺的风铃也是风铃,正如有缺憾的人生也是人生,况且它的声音虽不如前,却别有一番风味。”
檐下的风铃
罗依衣
风铃挂在檐下,不知几时了。大约是前年罢,抑或更早,横竖也记不清了。它终日悬在那里,无风时便沉默,有风时便叮当作响,倒也自在。
风铃是铜制的,五根细管,长短不一,排作一排。管下各缀一片薄铜叶,风来时,铜叶便摆动,碰撞铜管,于是发出声响。那声音并不清脆,也不沉闷,只如老人轻咳,不甚响亮,却足以惊破小院的寂静。
我初搬来时,便见它悬在那里。问房东,房东道是上任房客留下的,也不知是何人所挂,横竖不碍事,便由它去了。我亦觉得无妨,况且偶尔听听风铃响动,也颇有趣味。
春日里,风铃最是活泼。东风来时,它便“叮叮咚咚”地唱起来。有时风大,它便唱得急促;有时风小,它便唱得舒缓。我常坐在檐下看书,听它与风声应和。院中有一株老槐树,新叶初发,嫩绿可爱,风过时,树叶沙沙作响,与风铃之声相交,竟成一曲。
夏日午后,常有雷雨。雨前风起,风铃便先自响动,似在报信。及至雨来,它便淹没在雨声中了。雨停后,檐角滴水,偶尔落在风铃上,它便“叮”地一响,仿佛叹息。此时空气湿润,风铃声也显得格外清亮。
秋风起时,风铃的声响便带着几分萧瑟。铜管上渐渐生了绿锈,声音也不似从前清越。院中槐叶渐黄,随风飘落,有时竟有一两片卡在风铃间,风来时,便发出“嚓嚓”的怪响。我每每听见,便要搬了凳子,站上去将树叶取出。风铃重获自由,便又“叮当”起来,似在道谢。
冬日里,北风凛冽,风铃便响得极是凄厉。有时夜里风大,它便整夜地响,扰人清梦。我曾想将它取下,但转念一想,它孤悬檐下,历经寒暑,已是不易,何苦再加为难?便由它去了。况且它的声响虽有时恼人,却也证明我还活着,还能听见声音,便也释然。
风铃最妙处,在于它的无心。它响也罢,不响也罢,全凭风意,自己并不做主。人却不然,总要计较得失,权衡利弊,活得极是疲惫。我有时想,若能如风铃般无心,倒也是一桩乐事。然而人终究是人,七情六欲,岂能说放就放?不过痴想罢了。
前日隔壁搬来一对年轻夫妇,带着个三四岁的小儿。那小儿初见风铃,甚是好奇,每每站在檐下,仰头观望。风来时,风铃作响,他便拍手而笑。昨日见他父亲将他举起,让他触碰风铃,小儿笑得极是欢畅。我不由想起儿时,也曾这般对风铃着迷过。如今人已中年,对风铃虽仍有几分喜爱,却再难有那般纯粹的欢喜了。
今晨起来,发现风铃少了一管。大约是昨夜风大,将其吹折了。剩下的四管在风中摇晃,声音已不如从前和谐。我想,要不要去买个新的换上?转念又觉得不必。残缺的风铃也是风铃,正如有缺憾的人生也是人生,况且它的声音虽不如前,却别有一番风味。
风铃依旧悬在檐下,我也依旧住在小院里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风铃响着,我活着,如此而已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