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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9月04日
“每当我穿过菜市,看见卖姜老人安静的身影,听见修鞋摊前孩子们的笑声,闻到楼道里若有若无的茉莉香,便觉得生活格外值得热爱。”
善良无声
司润和
人间的善良,往往是不声不响的。
我寓居的小城东隅,有一老菜市。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,两侧排开各色摊子。卖菜的多是城郊来的老人,菜是自家种的,还沾着晨露。我常去买菜,图的是新鲜,也图那一份市井的热闹。
菜市入口处,总坐着一位卖姜的老人。他的姜用小筐盛着,排列整齐,每一块都饱满结实,泛着新鲜的淡黄色。老人从不吆喝,只安静地坐着,看着往来行人。有客来问,他便答几句;无客时,便低头整理那些已然十分整齐的姜块。
我头一回买他的姜,他称完后,伸出三个手指头:“三块五。”我递去五元,他翻捡铁盒找零。我道:“不必找了。”他摇头,执意将一元五角硬币塞入我手中,手指粗糙如老树皮,触到我的掌心,有种奇异的温暖。
后来去的次数多了,我发现他有个习惯——若是见人挑的姜多了,他会轻声提醒:“姜是发物,多吃无益。”若有人买姜说是要煮红糖姜茶治感冒,他便多送一两块:“多放些,发发汗便好了。”
一年深秋的某日,我见一妇人蹲在摊前挑选良久,最后只拿起一小块姜问价。老人称了称:“五毛。”妇人翻遍衣兜,面露窘色。老人将姜递给她,摆摆手。妇人迟疑片刻,鞠了个躬,匆匆离去。我问老人:“认识?”他淡淡一笑:“见过两三回,听说儿子瘫在床上多年了。”说罢又低头整理他的姜,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。
那一刻,阳光斜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,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。
菜市中段有个修鞋匠,是个哑巴。他的修鞋摊极其简陋,只有一个小木箱、几只铁钉和几卷线。他修鞋极认真,每缝一针都使出全身力气,眉头紧锁,仿佛在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。修好后,他还会把鞋子内外擦拭干净,比送来时还要整洁。
孩子们不怕他,常围着他的摊子嬉闹。他从不驱赶,有时还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水果糖分给他们。糖纸鲜艳,在他粗糙的手掌中显得格外明亮。
有一日,我看到一个年轻人拿来一双破旧的皮鞋,鞋底已经开裂。哑巴比划着说修不了,年轻人顿时沮丧:“这鞋是我父亲留下的,他就爱这双鞋……”哑巴闻言,重新拿起鞋,仔细端详良久,终于点头。他修补了整整一个下午,用的是最好的材料,却只收了寻常的价钱。年轻人离去时,哑巴望着他的背影,眼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,很快又隐没了。
后来我听人说,哑巴的父亲早逝,他大概是想起什么了吧。
我家楼下住着一位退休教师,儿女都在外地。她阳台上种满花草,尤以茉莉为最。夏日花开时,花香弥漫在整个楼道。每天清晨,她总悄悄打扫楼道,从七楼到一楼,一级一级地扫,一级一级地拖。数年如一日,邻居们晨起出门,总能踏上洁净的台阶。
有人道谢,她只笑笑:“年纪大了醒得早,活动活动筋骨。”
某夜暴雨突至,狂风肆虐。清晨我出门,见楼道格外干净,正诧异风雨竟未留下痕迹,却见老教师正从楼下上来,裤脚湿了大半。原来她天未亮就起来打扫被风雨吹进的积水了。见我惊讶,她只温和地说:“小心地滑。”便转身回了屋,留下一个微驼的背影和一缕淡淡的茉莉清香。
这些善良的人,他们默不作声地生活在我们中间,像尘埃一样平凡,也像阳光中的尘埃一样发着光。他们的善良不着痕迹,不事张扬,却如细雨润物,无声地滋养着这个世界。
每当我穿过菜市,看见卖姜老人安静的身影,听见修鞋摊前孩子们的笑声,闻到楼道里若有若无的茉莉香,便觉得生活格外值得热爱。
原来最深的善良,从不喧哗。它细碎如尘,散落在人间各个角落,静静地发着微光,照亮无数个黯淡的时刻。你若看见,便会懂得——这世间最美的,原是那些无声的善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