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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9月04日
“但那残荷立在水中,纵然破败,依然挺直脊梁,聆听天籁,这姿态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圆满。”
雨打残荷
李成炎
秋渐深了,窗外的雨便淅淅沥沥下起来,打在院中那几枝残荷上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这声响不紧不慢,不急不躁,竟与我的心境暗合了。
我教书三十余载,送走的学生如流水,如今已是霜染两鬓。每逢秋雨,便想起那些年站在讲台上的光景。粉笔灰在阳光中飞舞,竟与雨丝有几分相似,都是细碎的,都是转瞬即逝的。
记得初执教鞭时,心里惶恐,生怕误人子弟。老校长拍拍我的肩,道:“教书如同种荷,不必急在一时看花开。”当时不解,如今细想,竟是大有深意。那些年教过的学生,有的成了才,有的平平,有的竟早早凋零了。每到教师节,贺卡如秋叶般飘来,我一一收着,却也总想起那些不曾寄来片语的学生。
课堂上的事,大多忘却了。唯有一个叫李明的学生,常在雨夜闯入我的记忆。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,总是低着头,不知在写些什么。我原以为他在做笔记,后来才发现,他是在画荷——残破的、枯槁的、被雨打穿的荷。我问他为何独爱画残荷,他抿嘴不答,眼中却闪过一丝秋雨般的凉意。
那年深秋,李明未来上学。我寻至他家,见破旧的屋檐下,他正给卧病的母亲煎药。药罐里冒出的白气,与天上的雨云连成一片。他见我来,也不惊讶,只淡淡道:“老师,荷花谢了,来年还会再开。人要是谢了,就真的完了。”我竟无言以对,立在雨中,任秋雨湿了衣衫。
后来李明终究辍学了,据说去了南方打工。每年荷花谢时,他会寄来一张明信片,上面总是画着残荷,却从不写地址。我想,他大概是要我知道,他还在人间,只是如残荷般,在某个角落听着生命的雨声。
教师这一行,做久了便知:不是所有的种子都能开花,不是所有的花开都能结果。有的孩子生来就是秋天的荷,等不到盛夏的绚烂,却在萧瑟中自成风景。我们这些做老师的,不过是守荷人,看他们生长,看他们挣扎,也看他们在风雨中挺立或者倒下。
雨还在下,敲打着残荷,也敲打着我的窗。忽然明白,这雨声何以千年以来打动无数中国文人的心弦。原来雨打残荷之声,最是像极了教师生涯——热闹是暂时的,寂寞是长久的;绚烂是瞬间的,平淡是永恒的。但那残荷立在水中,纵然破败,依然挺直脊梁,聆听天籁,这姿态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圆满。
桌上的茶凉了,我却不欲换新。凉茶入口,别有一番滋味,正如这秋雨中的残荷,褪尽铅华,反见本真。教书三十载,我终于学会不在春天期待果实,不在夏天担忧凋零,只在这秋雨中,听残荷与雨声的唱和。
天地有大美而不言,教师有大爱而不显。如是而已。
